辉姑娘:西藏的美丽与痛苦
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,我会发个短信告诉你:再见,我去西藏了。
第一次前往西藏之前,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。
很多人对我形容过西藏的美丽,以及高原反应的种种不适,也曾看过几篇高原上发烧结果断送了小命的报道。更有朋友调侃我:你这 173厘米的身高,连氧气的需求都比别人多些,肯定也比别人更难以适应。想想也有几分道理,虽然内心憧憬那片风景,终于还是打了退堂鼓。
直到 2012 年,被告知要去西藏完成一次公益慈善活动,赶鸭子上架,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。
进藏的前一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要咨询一位曾几度进藏的朋友,提问提到她烦透了。“带羽绒服合适还是冲锋衣?”“穿雪地靴还是登山鞋?”“睡袋到底买几度的?鸭绒的还是纯棉的?”
她对我说:“进藏没有那么可怕,你不要这么紧张。”
我点了点头,然后问:“你说我到底是拖个旅行箱还是背个包比较好?”
我们这一次的慈善活动是为阿里的小孩子们捐助棉衣。此前我对于阿里只有耳闻,知道那是一片苦寒之地,降水量少,气候寒冷干燥,常年大风,冬天更是经常降到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低温。而那里的孩子常年只着单衣,尤其到了冬季,日子更是难熬。我们此行便是带着艺人与一些慈善人士捐助的8900 件棉衣和 3000 条围巾进藏,给孩子们送去一份心意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初次预备进藏的人都会像我一样慌乱,这个也想带,那个也想带,塑料雨披救援哨子各种品牌的巧克力塞了满满一背包。
我买了能买到最厚的羽绒睡袋,在家里把它拆开再装上一次,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能自已。不由得想,这哪里用高原反应,每天叠一次睡袋就足够缺氧昏倒了。
西藏的天一如想象中的蔚蓝透明,出了机场便有当地的藏民朋友送上洁白的哈达,我们连声称谢。
等车的时候,出于好奇,我结结实实地原地蹦跶了两下,摸摸胸口,觉得呼吸均匀,心跳正常。又用力吸了两口纯度颇高的清新空气,舒坦极了。于是飘飘然想着这人人闻而生畏的高原反应也不过如此,自己未免太过小心了——
事实证明,西藏是会给像我这样“愚蠢的人类”以深刻教训的。
前两天是适应期,可以在拉萨自由活动。我们去朝拜布达拉宫,八廓街买些喜欢的藏饰,也在大昭寺的佛像前虔诚祈祷。至此的西藏,一切都符合我的想象,美丽而庄严,宁静又神圣。
第三天的凌晨,我们正式踏上前往阿里的旅程。
我们一行十五人,分别来自不同的城市,有艺人、经纪人、文化公司老板、慈善人士、媒体从业人员……彼此互不相识,仅是因为一起做了这样一个捐助活动,才聚到一起。彼此互相介绍一番,聊聊天也就熟络了。
此行的战线拉得很长:拉萨—改则—普兰—日土—狮泉河。第一天就是最艰难的,凌晨 5 点 30 出发,驱车 1300 多公里奔赴改则,预计到达时间是夜里 12 点。每辆车上只配备一位司机。
如果让我回忆那一天的旅程,只有五个字:美丽与痛苦。
漫长的驱车时间虽然难熬,恶劣的路况才是最折磨人的问题。我们运气不好,出发前一天刚刚下过大雨,本就崎岖的路变得更加泥泞颠簸——在整个旅途中,几具身体在车厢里丝毫不受控制地飞来飞去,上一秒钟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,下一秒钟头就“砰”地狠狠撞上车顶,或者脸像一张印度飞饼似的摔向车窗,“哎哟”、“好痛”的叫声不绝于耳。用同行朋友的话来形容就是:我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部全自动洗衣机里,反复漂洗和甩干,五脏六腑都移了位。
急速升高的海拔也开始导致高原反应,一些同伴开始呼吸困难,头痛及呕吐。还好我们准备充足,每辆车上都备了一个大大的氧气瓶,一旦高反发作得特别难受,就可以猛吸几口临时救急。
我也开始不适,幸好常年出差的身体还算禁得起折腾,虽然轻微眩晕,但是并没有头痛恶心的严重症状出现。
车行班戈县,队伍中有人的血氧含量低至罕见的 45,吓了我们一跳。因为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数值,血氧含量过低的队员随时可能被遣返,以防止出现安全问题。还好随着吸氧与随队藏医的帮助,几位队员的血氧含量都慢慢回升到相对稳定的正常值。
与艰难的旅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一路壮美辽阔的西藏风光。
蔚蓝如绸缎的天空、如哈达般大朵大朵的白云、浩瀚奔涌的雅鲁藏布江、明净如天堂之镜的纳木错湖、被冰雪覆盖的“神山之王”念青唐古拉山、一望无际的广袤高原、随处可见的五色经幡……
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一路视野颇佳,只觉得如诗如画,大脑不停传达着倦意沉沉的信号,却完全不舍得闭上眼睛,生怕错过每一处风景。因车行颠簸带来的不适与眼前的心旷神怡每一秒都形成巨大冲击,实在是很妙亦很难以形容的另类感。
黄昏时终于暂时停下车。我有些奇怪,问为我们开车的藏族司机大叔:“怎么忽然停了?”他一边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着牦牛肉干一边含糊地解释,我听了几遍才明白。原来此刻的夕阳正从我们眼前落下,光芒太过耀眼。为免发生事故,要等到夕阳落尽才能继续前进。
我下了车,站在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原野之上。
晚霞绚烂,流云涌动,身畔的车窗折射出如皇冠宝石一般的璀璨光芒,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,远处是安静的山川,蜿蜒着渐向天边,在霞光中镀上一圈绚丽的边缘,最终与夕阳融为一体,仿佛一幅绝美的风景大片。
同伴们纷纷欢呼着跳起,试图留下“飞跃高原”的身姿。快门声不绝于耳,队长喊着不要消耗体力这可是高原,传入耳间却细如蚊呐……
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,无非这漫漫天际下一个剪影,可又忍不住想要微笑,因为正存在于此处,与这般瑰丽,合而为一。
车子继续前行。夜深了,时间越来越久,能撑住的人已经不多。我们陆续迷迷糊糊地睡去,再一个激灵地在颠簸中醒来。天色黑下去,偶尔可以能看到车灯晃过前面颠簸的石子路,一两只野兔和羚羊慌乱地跃开,也惹起小小的惊呼。
同车的一个女孩晕车加高反,是呕吐得最厉害的一个。她已经筋疲力尽,问了不止一次还有多久会到,而司机回答永远是:“快了,快了。”
晚上十点的时候,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当中。疲惫但无法入睡,精力已经完全透支,即使最有活力的人也不愿再开口讲一个笑话,车厢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。
路况愈加危险,我曾几次借着车队的灯光看到身畔半米处就是黑沉沉不见底的悬崖,悬崖下就是哗哗的水声,冷汗顿时出了一层。加上车子始终在飞驰,速度丝毫不减,细思恐极,于是索性当起鸵鸟,听天由命罢了。司机已经疲惫不堪,我们虽然累得不行,也只好勉力想些话题,与他断断续续地聊天来维持精神。
每个人都在祈祷:改则,快些到吧。
午夜十二点的时候,前方还是一片渺茫的黑暗。
得到通知,由于路上为躲避夕阳,因此原定十二点半的抵达又被延迟了。
我们连崩溃的力气都省了,如果可以看到此刻每个人的脸,大概除了呆滞与麻木,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了。
凌晨一点半,我们终于抵达改则。
在凛冽的寒风中哆嗦着下了车,蓬头垢面的十五个人钻进一个狭小破烂的饭店,这里很温暖,店主端上大碗的牛肉面和凉菜,却没什么人有胃口吃下去。有人靠在旁边抱着氧气瓶子大口大口地吸氧,大多数人则在沉默。
吃完饭回到住处,已经完全不会去挑剔床铺的潮湿狭窄,铺开睡袋,脑袋挨到枕头后,大概只用了十秒钟就迅速睡熟过去。梦里,是高原上的如墨夜空,密密麻麻闪耀着如碎钻般的流离星光,不知是幻是真。
在改则的每一分钟,都在用力呼吸与用力工作。
我们为 2000 多名小学生发放棉服,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成品样衣,棉花质量很好,摸起来又厚又结实,为了耐脏,一律都做成了暗色(因为阿里常年严重缺水,人们很久才洗一次衣服)。孩子们非常乖巧,在操场上早早排好了队等着我们的到来,我们不忍心让他们在寒风中多站哪怕一分钟,于是连忙拆箱,分包,开始一件件地派发。
在高原上派发衣服也格外消耗体力,不但要搬运巨大的衣服包裹,还要大声喊着尺码,为孩子们一件件穿上。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中,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同伴从胸腔里发出的费力的粗重呼吸声。西藏强烈的阳光直射下来,但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,汗水流不出来,胸中却像聚着一团火。
同伴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跪下,他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万元外套,用袖口轻轻为她抹去鼻涕,帮她调换衣服的尺码,再帮她细心地拉好拉链,围上围巾。那女孩忽然向他敬了个队礼,他一愣,忙忙从地上爬起,站好,规规矩矩学着她的样子回了个礼。
我为他们拍照,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带着明朗自然的笑容。丝毫没有因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,而在眼神里带上任何一丝的忧郁哀伤。他们挤挤挨挨地试图抢进我的镜头里,大声地冲我呼喊着藏语,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,惹得每个人都忍不住要跟着他们一起笑。
我们买了几大口袋的彩色棒棒糖,抱出来一个个分发给他们,每个孩子的眼里都亮起来,却没人上来疯抢。我们塞到他们手里,孩子们怯怯地,露出感激又渴望的目光。有年纪较大的女学生,帮助老师把所有的糖纸都一张张收集起来,十分懂事。
我们这一行人,有身家不菲的老板,商场上勾心斗角游刃有余;有万众瞩目的艺人,声线优美长袖善舞;也有城市中普通一员白领,每天累死累活还要挨骂受气强颜欢笑……可是那一刻,每个人都只是笨拙地给每一个孩子穿上衣服,脑海中一片空白,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,没有身份与思想的距离,没有计较、没有挣扎、没有利益,除了这些纯净的笑脸,别无他求。
大家聚在一起,我举起相机高喊:“一、二、三——茄子!”
孩子们听不懂,却依然灿烂地大笑和欢呼起来——我按下快门,阳光灿烂,每个人身上都灰扑扑的,脸上带着高原红,笑容却都无比明亮飞扬。
我喜欢这样的画面。
临走的时候,我们上了车,孩子们自发地聚拢起来,围着车。
我们摇下车窗,把包里剩的糖果、巧克力还有零食塞给他们,我们怕孩子们离车太近伤到他们,做着手势让他们退后。
他们听话地退后了一点点。车子慢慢地开动了。
忽然,没有任何预兆,也没有任何人带头——
所有的孩子一齐用他们刚刚学会的生涩的汉语冲我们喊了起来。
“谢!谢!再!见!……谢!谢!再!见!……”
他们用力地挥舞着小手,声音在寒风中带着微微的颤抖,却坚定整齐,清脆响亮。
我愣住,然后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。
我害怕同车朋友看见,连忙用手去偷偷擦,却听见身边轻轻的呜咽声。
这才发现全车人都哭了。
我无法形容那时自己的心情。如果你不曾亲眼所见那样的画面,那样的真挚,你终无法体会那样自然流淌的泪水。
没有一丝夸张与造作,我从未被这样直接的感恩所打动过,他们的表情如此纯真,对于他们来说,这是一群真心对他们好,为他们带来温暖的人。他们理应用这样的方式,来对我们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。
我们何德何能?
那天的晚餐,我们吃着方便面,没有人说话。
这是高原给我们的初次洗礼,也是最纯粹的洗礼。它让我们收起最后一丝对此行的游戏之心,无论是对这片神圣的土地,还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真诚的人。
此后的几天,我们走访更多的学校,发放了更多的棉衣,也见到了更多的孩子。
然而我的脑海里,始终都是那个呼喊着谢谢和再见的画面。
我们曾多么百无聊赖又愤世嫉俗地活着,我们抨击着生存环境的恶劣,社会的压力,家庭的负担,难以喘息的一切一切……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抱怨和贪婪,极少想过这世界其实已经给了我们太多太多,出生本已是一场繁华,生长得饱暖,还有什么不堪满足。
而对于那些孩子来说,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,一根甜甜的棒棒糖,一个拥抱,一个笑容,一个举起相机的动作……都可以那么轻易地让他们感受到快乐。他们对于幸福的期待值像一个空中的气泡,剔透美丽也脆弱单薄。
在阿里的最后一夜,宿在神山冈仁波齐下的村子。没有窗口的简陋小房,停电,房间只能点根蜡烛勉强照明。洗脸的水寒冷入骨,大家累得连饭都吃不下。4700 米的海拔,导致队伍里多数人的血氧都降到了 50以下。而我,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高原反应真切的痛苦之处。
那一晚我辗转反侧,脑袋里像有一块铅一样,沉重又带着钝钝的疼痛,呼吸困难,浑身无力,困得要命却不时被缺氧的反应惊醒。我开始迫切地期待天亮,因为天亮了,我就可以去院子里站一会儿,起码清新的空气可以让我好过一些。
迷糊到六点左右,我正打算从睡袋里钻出来,耳畔的电话响了。
接起电话,是一位同伴,声音很急切:“有人昏迷了,快来!”
昏迷了 ?
我一激灵,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——
事实证明,“不能在高原上剧烈运动”这句被千叮咛万嘱咐的话,一定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的。
下一秒钟,我完全无法控制,“哇”地吐了出来!
人是吐了,可意识却是十分清醒的。我一边用手狼狈地捂着嘴,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冲,同屋的人已经被我惊醒了,迷迷糊糊地在问: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
我顾不上回答,跑到水池边,用冰一般的水胡乱漱口,又洗了把脸,用力呼吸了两口窗外吹进来的山风,这才感觉自己好一些了。
进到房间,人果然已经昏迷了。身上盖了两层大被,脸烧得通红,怎么叫都叫不醒,还在不停地说着与工作有关的胡话。
“这段不能这么写……”
我哭笑不得,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他敬业。
队长和随队藏医也赶来了,藏医格桑极有经验,一看这情况就连声喊着把氧气瓶拿来,让人先吸氧。又随手拿出一支体温计,量起体温来。“没事,38 度2,打一针就好了。”格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
我皱皱眉,听起来并不是很高的体温,要打针吗?
“要打要打。”格桑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:“没事的!”
然后他麻利地变出了一个极粗极长的大针管,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根针,以为他是把给牦牛打针的工具带来了。
“必须要用这个,药水比较好推。”格桑解释着。
我简直不忍卒睹。想着还好人已经昏迷了,大约也感觉不到痛了吧。
一针下去,又挂上点滴,人果然安静了许多。
同行的人都已经醒了,陆续到屋子里探望,有人问:“今天还能出发吗?”
格桑依旧笑眯眯,“没问题的,他休息一会就好。”
我半信半疑地看他,却也无计可施。
过了半小时,格桑又拿出体温计,“再量量。”
他对着阳光看体温计,“降下来了,38 度2。 ”
我差点没一跟头栽倒,“你说什么?刚刚打针前你不就说 38 度 2 吗?怎么一点没降!”
他狡黠地笑,“打针前是 39 度2,我怕你们害怕,没说实话。 ”
我简直要吐血,“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?”
“你们很幸运,发现得早。如果发现得再晚一点,就会转成肺水肿,那可是生命危险了。”他正色,又眨眨眼,“不过,现在有我这个救命恩人在,他没问题了,再过两小时,就又是一条好汉!”
肺水肿我知道,此前曾有几度进藏的友人告诉我,他们曾有一名队员中途发烧,全身浮肿,连灌他喝水都喝不下,最后送到附近的军营找军医急救才得以活命。据她描述,当时那男生全身的血稠到无法让针管插入,如果再晚些,就要魂归高原了。想想生命如此脆弱,自己当初还如此轻视高反,真是后怕。
格桑没有说错,两小时后,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来,并喝下两大碗白粥配酱菜。
问起刚刚发生的事,他茫然摇头,一无所知。
真幸福。
我摸摸后背冷汗湿过两层的衣服,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
那一天上午,我在神山脚下站了很久。
这圣洁的山峰,终究是护佑着那些心存善念的人的。
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朋友给我讲述的西藏之行。
她是一个标准的“驴友”,与论坛上的朋友们相约马年去西藏,拜神山。
马年的意义不必多说,等了几年,终于盼到那一天,一起踏上旅程,心中愉悦自不必说。一路风尘坎坷,克服重重困难,即将行至神山。
谁知天降大雪,堵住去路,大家齐心协力清积雪,渡冰河,然而在距离神山还有几公里的地方,彻底无法行进了。
此刻他们爆发了剧烈的争吵,两拨人意见分歧,以朋友为首的几个人觉得既然已经到这里了,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次?而另一拨人则认为出来玩没有必要冒险。两方僵持不下,最后决定投票表决。
最终,朋友一方以两票之差落败,车队决定折返。
知道无力回天的那一刻,朋友与另一个女孩相拥放声大哭。
她说:那种不甘心,比失恋还痛苦。
我临行之前,她给我打来一个电话,说:请你帮我好好地看一眼神山。
我说好。
她说你信么,神山,真的是有灵性的。
它那么平静,其实无所不知。
临行前,我向着那片洁白,深深地地弯下腰去。
再见,神山。
再见,阿里。
再见,西藏。
在从拉萨回北京的飞机上,我闭上眼睛。
恍恍然,都是那片蔚蓝与洁白。
其实朋友给我讲的那个西藏之旅的故事,还有一个未完的结尾。
从那次西藏回来以后,与朋友一起坚持前进的那个女孩儿,毫无预兆地突然与他们失去了联系。
电话不通,短信不回,论坛也不上了。总之,这个人彻底消失了。
就这样过了大半年,很意外地,有人又联系上了她。
于是说大家一起聚一下吧。她答应了。她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,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此前那个年轻可爱,神采飞扬的女孩子,居然变得面色憔悴蜡黄,头发掉光,身体瘦得仿佛风一吹就倒。
有一个学医的女生试探着问她是不是身体不好?在吃什么药?她迟疑了一下,还是报了两个药名。那女生怔了怔,随后就沉默了。
趁她上卫生间时,大家问是治什么病的药?女生叹息了一声说:肺癌,晚期。
大家惊愕,全都沉默了。
我的朋友回家后越想越是难过,便给那女孩儿打了个电话,询问病情。
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,她说:没什么,虽然没去成神山我很遗憾,但去过西藏,我已经很感恩和满足了。将来有机会,你再替我到那里,拜一拜,看一看。
朋友说:我们等你一起去。而且你那么喜欢旅行,应该去更多的地方看看,一定可以的。
女孩儿笑了,笑得很开心,笑完之后就是沉默。
沉默了一会儿,她忽然轻轻地说:
如果有一天你们再也找不到我,就当我去西藏了吧。
我们都曾在陌生的土地上跋涉,相濡以沫。
我们曾并肩欣赏过那些奇绝的风光,遇见形形色色的面孔,经历那些曾经让我们哭过、累过、笑过、患难过、争吵过也感动过的浮光掠影。
这是旅行的过程,更是旅行的意义。也许很多年以后,我们会遗忘掉那些细节,然而它总能在某个时空交错的瞬间,突如其来地触动你的心底某处。
它总会带给你一些什么,是那些碌碌的生活所不能替代的。
然而又是你无法长久握住的。
有些地方,只能追寻,永难到达。
过了很久以后的某一天,朋友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的短信。
她看着这条短短的信息,然后哭了。
“再见,我去西藏了。”